NBA總決賽第五場，雷霆主場Paycom中心，當《大花轎》的背景音樂響起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中場表演之中。

這段5分鐘的頂碗雜技，她已經表演了幾百上千次，但對球迷們來說，怎么看都看不厭。

一個帖子適時出現在社媒上，來自雷霆的隊記：

“勒布朗是NBA歷史最長的河？她才是！”

她是牛蓉，今年已經55歲。牛蓉的NBA首秀是在1993年，比勒布朗還要早10年。

球迷們也許不熟悉她的中文名字，但Red Panda的名號，無人不曉。

牛蓉出生于太原市桃園二巷的一個雜技世家。她的出生年齡，大概是1970或者1971年，人們只知道，她從7歲開始練雜技，10歲進入藝校，14歲被上海雜技團招入，然后開始世界巡回演出。

牛蓉屬于第四代的雜技世家，從她的曾祖母開始，就表演雜技了。而她的父母也是因為一起學雜技，以師兄妹的身份走到了一起。從小耳濡目染，牛蓉對雜技并不反感，只是最開始，她的翻跟頭和倒立都不太優秀，她想當一名舞蹈家，但媽媽覺得，當雜技演員剛好可以把愿望和遺傳的天賦結合起來。

于是，她先是跟爸媽在家學習了兩年基本功，然后被送去了寄宿學校，每周訓練6天，每天7個小時。從10歲到16歲，每天都是這樣枯燥的基本功訓練，但牛蓉吃得了苦，進步也足夠明顯。6年之后，她被選入了全國頂尖的上海雜技團，而在那時候，上海雜技團剛好有全球巡演，從亞洲到歐洲，再到非洲，她們在這里留下過印記。

當時，國內還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態，雖然能跟著雜技團出國表演，但在當年，這并不是一份能掙大錢的工作。八九十年代，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，美國就是終極的夢想之地，牛蓉記得當時在美國表演的時候，觀眾送給她的雷鳴般的掌聲，而在節目之后，又總是有大量的觀眾跟她合影留念。

1990年，牛蓉接受了外方的邀請，得到了獨自赴美的機會。

然而事與愿違，來到美國的牛蓉，只會幾句簡單的英語對話，沒有貴人相助，也沒有所屬的單位和機構，她除了會表演雜技，就真的沒有一技之長了。而本能的謹慎和一點點的自卑，讓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技能還能不能得到青睞，在美國的最初，她不知道未來在哪。

走出第一步，總是困難的。一個偶然的機會，牛蓉看到住處附近的教堂，在周末有社區演出。她主動提出愿意免費表演，這次演出大獲成功，社區的居民對她的表演贊不絕口，很快，在當地的學校和醫院的周末演出中，牛蓉都是那個最后登場，贏得滿堂彩的角色。

她還結識了一位迪士尼的項目負責人，通過合作的方式，讓她來到了迪士尼的所在地，奧蘭多，她贏得了來自迪士尼的合同，在迪士尼樂園表演了18個月。同時，在迪士尼的允許下，她利用閑暇時間在當地的餐館、學校和各種商店表演。

但緊接著，她又作出了一個冒險的選擇：辭掉迪士尼的工作，搬到了舊金山。

舊金山華人眾多，平均收入也要高于奧蘭多，但離開迪士尼，她等同于失去了經濟基礎。好在，此時的牛蓉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謹慎寡言的女孩，她知道自己需要更加大方開朗才能得到機會，于是主動給可能感興趣的人寄出表演磁帶，看看能不能得到機會。

1993年感恩節前夕，她接到了來自洛杉磯快船隊的電話。

原定的表演者因為誤機無法前來，快船隊詢問她，愿不愿意作為替補，來出演這五分鐘。

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，然后從舊金山坐飛機來到洛杉磯。

關于那一次的表演，牛蓉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晰了，但當時的焦慮和緊張，至今仍然能回憶起來。她最終成功完成了表演，贏得了滿堂彩，謝幕的時候，眼前的所有觀眾，都站起來給她鼓掌。

她知道，這一次表演，成功了。

后來她想起來說，當時還是會有一些特別的細節：

快船打電話詢問她的時候，特意問她，頂的碗是什么材質的。在當時，NBA還沒有現在這么優渥的物質條件，球場里的地板是最金貴的設備。球隊要確保她的碗不是瓷的，不至于摔碎了刮傷地板。

但這其實不是問題，牛蓉表演的碗是塑料的，當年父親之所以這么設計，其實只是因為：他們家沒有那么多錢，塑料也沒那么容易摔碎。

而牛蓉的表演，和其他的頂碗表演者也有一些區別：她記得最開始，所有表演頂碗的演員，都是擺一個碗，用腳挑一個，但她父親覺得，你完全可以有更高級的技術：把所有的碗摞在腳上，然后一次性把四五個碗都挑起來，然后這四五個碗同時落到頭頂上，觀賞性數倍提升了。

在她的“新秀賽季”，她有過幾次演出，都是在快船的主場。在第一年結束的時候，當地的球迷們建議她給自己起個藝名。她最開始想叫類似于“頂碗的女孩”，但大家都覺得太不響亮了。

后來，喜歡她的觀眾幫她起了一個：RED PANDA，這個詞本身的意思是“紅熊貓”，也就是我們眾所周知的小熊貓。不過牛蓉的這個RED PANDA可不是小熊貓的意思，而是用紅色和熊貓，來強化一個概念：她來自中國，舞臺上紅色的熊貓，就像大熊貓一樣稀缺珍貴。

在第二個賽季，她已經表演了超過40場比賽了。

而且，邀請她的不只有快船隊，其他NBA球隊也開始請她去表演。因此，她開始扮演空中飛人：從10月份，到第二年的6月，她會在美國各地飛來飛去，趕場演出。她有兩個巨大的行李箱，可以把她的獨輪車拆成三段，放進又大又沉的行李箱里。

牛蓉的行李箱

有時候，機場的安保人員會一臉警惕，要求她拆開行李箱拿出獨輪車檢查，因為很少有人托運這種行李，也很少有人單獨拿著這么大的行李箱趕路。后來，牛蓉也慢慢習慣了。

她為NBA表演，有時候也在大學比賽中場表演，只不過偶爾也會缺席——托運行李的時候，沒準就給摔壞或者弄丟一段，她就只能給球場打電話，告訴對方這場要缺席了。

這并沒有影響到她的演出，相反，想看她的人越來越多，在巔峰幾年，牛蓉的中場表演，每一場5分鐘，能收入5000美元。除此之外，她也得到了高標準的尊重，每次有節目表演，她都被描繪在賽前海報上，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給她準備演出。

球場的工作人員笑稱：“她是跟啤酒攤搶生意的人，因為每次她中場表演的時候，來買啤酒的人都少了很多。”

但對于牛蓉來說，這份工作，也從來都不容易。

甚至，學習技術，反而是最容易的一部分。

她從小學雜技，頂碗是傳統藝術，有著標準的學習流程。最開始她父親讓她頂著一個碗，在家里四處走動保持平衡，然后是站在原地，一個碗放在腳上，翻轉，用頭接住。再往后逐漸增加碗的數量，然后是學習騎獨輪車，最后把這些技術動作結合在一起。

每次登臺之前，她會檢查她的獨輪車，這臺獨輪車有七尺（2米1）高，她簡單做一些伸展動作，然后站上去，深吸一口氣，集中精力，就像平日練習一樣，盡管她已經爐火純青，但每次成功完成，她依然會和現場的球迷一樣，感覺很有成就感。

可是在場下，依然非常辛苦。

每年在路上的時間，都超過200天。日復一日地打包行李，去機場登機，檢查獨輪車，臺下訓練。她很少有留在家里的時間，她在97年入籍了美國，2000年就把爸媽也接了過來，也曾有過一段婚姻。但聚少離多，這段婚姻也很快結束了。

而且，并不是每次表演都能贏得觀眾的好評，有時候不是她的原因——一些比賽，主場球隊上半場大比分落后，球迷們就會在中場時謾罵喝倒彩，她也會覺得委屈。不過很快當她意識到球迷們并不是沖著自己來的時候，她也開始愿意和觀眾互動，說點現場球迷愿意聽的。

更重要的是，父親來到美國之后，經常來到現場看她的演出，父親會告訴她自己坐在什么位置，在入場的時候，他們會互相揮手，父親坐在場內的時候，她總是會覺得很安心。

2013年，牛蓉受邀參加了《美國達人秀》第八季，打進了四分之一決賽。但她卻毫無征兆地退賽了。后來人們才知道，她的父親被診斷出了食道癌。

盡管來到美國多年，父母卻并不能用英語順利交流，而且生病之后更加困難。牛蓉選擇推掉了接下來的演出，全心全意地照顧父親。父親很快出院，她本以為沒有太多問題，然而，她父親的癌癥復發并迅速擴散。2014年5月，父親去世，享年75歲。

她還是要回到舞臺上，但就在父親離世后不久，牛蓉站上獨輪車練習的時候，突然一個恍惚，碗掉了下來，其中一只碗卡在了車輪中間，別住了輪子，牛蓉從車上摔了下來，手腕直接骨折了。

她坐在家里，母親也出現了健康的問題，情緒一點點用上來，瀕臨崩潰。后來她才知道，自己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。

“我一直在想著，父親怎么會說走就走了呢？”她還是無法接受，“他身體非常健康，體格健壯。他甚至連普通的感冒都沒得過。沒有任何癥狀，沒有疼痛，什么都沒有?！?/span>

“有時候越想越走不出來，我父親教我表演，從七歲開始就看著我長大?！?/span>

但還是要靠自己走出來。母親的身體很快好轉了，她也在慢慢克服心理障礙，在康復后再次開始了訓練。而真正讓她決定復出的，反而是一篇網上的報道，有人發了個帖子，“紅熊貓退役了嗎？”

在那個帖子下面，無數人表達了對她的喜歡，還有好多人說，沒能親眼看過她表演，如果她退役，那就太遺憾了。

他們真的把她當做大熊貓一樣珍視，而她覺得，應該為了她的觀眾，重新振作起來。

2015年10月28日，牛蓉接受了孟菲斯灰熊隊的邀請，在揭幕戰完美復出。

“回來的第一場比賽讓我非常激動，”她說，“我一直在想我爸爸；他教我這項運動……我努力集中注意力，但我就是停不下來想著他?！?/span>

16個涂成白色的金屬碗，穩穩地落入她的頭頂，她知道，自己的狀態又回來了。

那些人依然樂于看到她的演出，也會在她成功表演之后和她一起揮拳。

意外還是會有，但身邊會有人愿意為她挺身而出了：2018年，她的獨輪車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的行李處被盜，她匆忙改裝了之前用過的舊車，而在得知這件事之后，金州勇士隊斥資2萬多美元，給她重新定制了一輛車。

牛蓉車子被盜

現場的球迷說，“她的頂碗技術，比庫里的三分球還精湛?！?/span>

甚至在2K24游戲里，也有她的身影了。

2025年，牛蓉再次亮相《英國達人秀》第18季，并且進入了半決賽，她還在Netflix喜劇劇集《Running Point》（第一季第五集） 中，為虛構籃球隊洛杉磯浪潮隊（Los Angeles Waves）擔任中場表演嘉賓。

而在2025年，牛蓉已經55歲了。

即使已經開始演藝生涯二十多年了，她也沒有打算退出演藝圈。她說自己也不知道長壽的秘訣，但她努力進行有氧運動；她喜歡跑步和長途散步。她也努力保持健康的飲食習慣。

只是她至今還有一個疑惑：

“我完全沒想到，”她說，“這么多年了。說起來挺慚愧的，我只會做一件事。我的表演一成不變，一模一樣。都20多年了，他們還在請我回去。我就想說，都20多年了，他們真的還沒看夠嗎？”

但她知道，有些東西，是永遠都不會夠的。

她在海外奮斗了許多年，但她仍然以中國為豪，她懷念家鄉山西，想念那片土地，想著家鄉的面食和醋。現在，她有了一個新的愿望。

“我離開山西時，那里還沒有自己的職業籃球隊，如果未來有機會，能在山西的舞臺上表演，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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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文/文若）